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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一封電子郵件,
是聯合報刊登的龍應台文章,
標題原本完全不吸引我,
但因為是龍應台寫的,
好奇她在關心什麼,
就耐心讀了起來.....。

美國摔了飛機?美蘇冷戰?....
看來跟軍事政治有關,沒興趣知道唉.....

不過,冷靜細膩的文字一路牽引著,
無法中斷,
漸漸的,跟我無關的冷漠旁白也從心裡消失了,
還在上篇,眼睛已不知不覺濕了。

原來,政治新聞或間諜影片偶或出現的"冷戰時期",
跟生長在台灣的人那麼的息息相關,
原來,台灣過去數十年的繁榮快速發展,
背後有那麼多默默無名犧牲奉獻的英雄,
有的甚至還曾經因為幕後那個巨大的不能說的秘密,
一輩子背上叛逆的污名,
家人也隨之蒙屈至今。

隨著龍應台的文字
層層揭開飛機殘骸隱藏的天大秘辛,
心愈揪愈緊,淚已潸然。

謝謝你們,受苦受難的勇者,曾經為我們默默付出的人。

幸而,有像史蒂夫,包爾斯,龍應台這樣鍥而不捨的人道主義精神,
我們才能從無知的接受付出,
得到一個
在心底謙卑的說聲謝謝的機會。

只是,這樣的歷史傷痕,如何才能平撫?
人跟人之間的鬥爭對立,似乎永無盡時?

原文如后:

Subject: 有關黑貓中隊的佳文:「一架飛機的殘骸」---龍應台


【聯合報╱龍應台】

評斷一個國家的品格,不僅只要看它培養了什麼樣的人民,還要看它的人民選
擇對什麼樣的人致敬,對什麼樣的人追懷。 ──約翰 甘乃迪


一架飛機的殘骸

1998年,在美國內華達州長大的史帝夫 瑞銳去爬查理斯騰高山。
在接近四千公尺高的南峰處,他再度經過一堆飛機殘骸。
這堆飛機殘骸,從他有記憶開始,就在這裡了。

小時候瘡痍滿目、遍布山坡的焦鐵廢塊,經過幾十年登山客的淘取,
已經少了一大半。
史帝夫看著被風霜雨雪逐漸消磨的殘骸,突然升起一個念頭:儘管不
知道是什麼人,為了什麼任務,在這人煙罕至處喪生,人們都應該為
死難者在這裡立一個小小的紀念碑。
立碑,他就必須一一找出死難者的名字。下了山來,他帶領一群少年
童軍開始四處打聽這個殘骸的來歷;足足打聽了一年,沒有人知道。
1999年,從一本寫查理斯騰山自然史的書中,他發現了一個記載:
空難發生在1955年11月17日 。機上十四人,全部喪生。

他讓少年童子軍馬上開始搜尋舊報紙,從出事次日的報導得知那是一
架C-54,從加州伯卞克城起飛。封鎖現場的是美國空軍,但是空軍對
媒體的詢問諱莫如深。
伯卞克是洛克希德製造舉世聞名的U2間諜偵察機的地方,難道這架飛
機和中情局的祕密任務有關?史帝夫和他的少年童軍開始了一連串抽絲
剝繭的電話探詢。洛克希德接電話的職員記得1955年正是該公司在緊
密研發U2的時候,承諾一定協助找出真相。幾天之後,職員回電:那一
架C-54正是從洛克希德機場起飛而出事的飛機,機上十四名全是跟U2
機密有關的人員。研發U2是中情局的業務,職員建議史帝夫和他的童軍
直接去找中情局。

中情局告訴史帝夫,整個1950年代的U2檔案,剛好在1998年解密,
他們可以在網上找到當年列為最高機密的資料。史帝夫終於找到了答案:
中情局為了不曝光地運送U2零件和人員到試飛實驗場,從1955年10月
起開始啟用C-54,才一開始,這架飛機就撞山
了,機上是U2的研發設計師和中情局的人員。
2000年11月,中情局把飛機的原始失事鑑定報告以及死者名單寄給了
史帝夫。
一名童軍的祖父剛好是當地的議員,聽說了這整個過程,遂和其他議員發
起一個提案,要求美國政府為所有在冷戰期間為國犧牲而沉默的勇士們成
立一個冷戰紀念館。

沒有聲音的人

呼籲成立冷戰紀念館最引人矚目的是一個叫葛瑞 包爾斯(Gary Powers Jr.)
的人。

他說,「我們美國人對於為自由而戰死的勇士們總是給予極高的榮耀,但是
對於冷戰,卻毫無表示。冷戰,長達五十年,犧牲了數千勇士的生命,花費
掉上兆的金錢,改變了歷史的軌道,使美國成為世界唯一的強權。但是今天
的世界卻對冷戰一無所知,對於那些在冷戰中犧牲了生命的人而言,是極大
的不公平......在1945到1977年間,美國有四十多架祕密偵察機被擊落,犧
牲者卻從來得不到一絲的榮譽或感謝。」
美國人知道包爾斯這個名字,是因為包爾斯有個有名的父親,法蘭西斯 包爾斯。
包爾斯五歲那年, 1960年5月1日 ,他的父親駕著美國最新的科技成果U2偵察
機潛入蘇聯領空一千三百英里 ,然後被薩姆彈擊中,法蘭西斯被俘。三十歲的
法蘭西斯在公開審判中表示「懺悔、認罪」。關了兩年後,美蘇劍拔弩張的冷戰
期間有名的一個鏡頭出現了:換俘。法蘭西斯站在柏林格林尼克橋的東端,美國
所逮捕的蘇聯間諜阿貝爾站在橋的西端,然後兩人同時往前走,回到各自的祖國。

美國人民對被釋放了的法蘭西斯責難有加:他為何不自殺?他為何不毀掉飛機?
他為何承認有罪?他為何如此怯懦?法蘭西斯黯然離開了中情局,在1977年駕
駛民用直昇機時墜機身亡。
2000年5月1日 ,紀念法蘭西斯被蘇聯逮捕的四十周年,在新的U2基地,美國
空軍追贈十字勳章給法蘭西斯。主持典禮的將軍致詞時說,「國家在五○年代對
於法蘭西斯和他的同袍們所要求的,現在看起來是如此的不可思議──國家要求
他們在那個危險的年代裡飛進莫斯科──孤獨一人,沒有任何武裝,還要求他們
表現出無所畏懼!」
很多人支持小包爾斯的呼籲和奔走。美國國會圖書館館長說,「冷戰是二十世紀
下半葉最重大的國際衝突,也是人類近代史上最長、型態最特殊的一種戰爭。」
普立茲獎得主專欄作家克勞漢莫說,「冷戰紀念館不需要宏偉,但是一定要有一
個小的教學館,一個長廊獻給那些英雄──杜魯門、邱吉爾等,一個大廳獻給陣
亡者,也就是那些無名無姓的諜報員。」
紀念典禮結束時,一架最新的U2漂亮地掠過天空,表示致敬。小包爾斯安慰地說,
父親的榮譽,總算是得到公平的對待了。

在我讀書玩耍的時候

兩年前,我到台灣新竹的清華大學任教,第一次聽到「寡婦村」的名稱。說是,
新竹是空軍基地,飛行員常常一去不回,因此哪天暗夜裡一家傳出哭聲,整個村子
都會哭。我沒太在意,只是稍覺奇怪:又沒打仗,哪來這麼多飛機掉下來?
可我也看過飛機墜落的。那是戰鬥機,從天空捲起一股濃煙一頭栽進茫茫漠漠的
玉米田裡。鄉下的孩子們奔過去撿拾看不出名堂來的碎片。
是在新竹,我第一次聽到「黑蝙蝠」和「黑貓」的名字,而且從一個開過戰鬥機的
飛行員口中聽到,從新竹基地升空到對岸,只要六分鐘。是在清大,北院教授宿舍
要搬遷,我才聽說,原來「北院」曾是美軍顧問團的宿舍,而美軍顧問團和美國
中情局的白手套「西方公司」有關,「西方公司」就在東大路。這時,我還沒聽過
U2這個詞。

鳳凰衛視製作的《台灣天空的祕密》今年四月在中天頻道播放,我才恍然大悟這些
道聽塗說的蛛絲馬跡和「我」的關係:
民國44年我三歲時,「黑蝙蝠」開始執行任務,到大陸低空飛行,攝取情報,到我
十五歲時,他們的任務才結束。法蘭西斯的U2在1960年被擊落之後,美國不便再
進入蘇聯,沒幾個月就把兩架嶄新的U2運到台灣來,讓中華民國最優秀的飛官潛入
中國大陸,以高科技探察中共的軍事設施、核子試場、國防能力,任務一直執行到
我大學畢業那一年,1974。(上)

【聯合報】

一個國家記得誰?(下)

【聯合報╱龍應台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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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在我讀書玩耍的時候,黑蝙蝠中隊的年輕人出機八百多次,十架墜機,一百
四十八人喪生,那是全體隊員的三分之二。原來在我準備層層考試要出人頭地的
時候,黑貓中隊的年輕人一次一次地夜航U2,一半的隊員死亡,兩個人被俘虜。
原來在我讀書玩耍成長的時候,和我同齡的人,有些已經永遠地失去了父親,而
且他們的母親還不能公開哭泣。
我趕忙補做功課。原來,這些軍官以生命獵取情報,把情報交給美國,換取美國
對台灣的長期援助。原來,是黑貓和黑蝙蝠所獲得的情資,使美國得以掌握中國
的核武發展進度。原來,是這些台灣人的犧牲,使季辛吉證實了中蘇邊界在1960
年代末的緊張而積極拓展美中建交。原來,是這些飛行員在整個中南半島的天空
裡祕密穿梭,和法蘭西斯一樣,「改變了歷史的軌道,使美國成為世界唯一的強權」
,同時保住了台灣數十年的穩定。可是,這些人的命運和法蘭西斯多麼不一樣啊。

對冷戰一無所知

我的功課很快就把我引到了葉常棣、張立義這兩個名字。
葉常棣,1963年執行第三次高空偵察任務時於江西上饒被共軍薩姆二式(SA-2)
地對空飛彈擊中跳傘被俘,在醫院搶救中,醫生從他身上取出五十九塊導彈碎片,
此後下放勞改,備嘗艱辛。十八年的磨難之後,於1982年被釋放到香港,台灣政府
卻不接受他回鄉,最後由美國中情局安排他赴美居留。十八年間,妻子改嫁,人事
全非。到1990年才被准許回到台灣。
張立義,1965年於蒙古遭到薩姆飛彈襲擊,跳傘被俘。勞改下放後與葉常棣同時被
釋放到香港,同樣不被台灣接受,由中情局收留,接往美國。家庭折裂,青春毀損,
人生不可迴轉。

還有那些根本不曾解密的、我們還不知道真相深淺的痛苦和犧牲:隨著美國對U2的解
密,黑貓中隊的殉難者資訊打開了,但是黑蝙蝠的歷史,牽涉到空投諜報員,仍舊蓋
在黑紗中。巫毒中隊的情況,社會知道得更少。知道得少,我們根本無從去認識那隱
藏的悲劇和瘖啞的委屈。
還有那些根本沒有機會為自己嘆息的人:陳懷生、祁耀華、李南屏、吳載熙、黃七賢
、黃榮北......我們的社會何時對這些沉默的犧牲者道過一聲感恩的「謝謝」?
我發現我竟然和小包爾斯一樣想發出吶喊:「今天的世界對冷戰一無所知,對於那些
在冷戰中犧牲了生命的人而言,是極大的不公平。」

亞細亞的孤兒

清華思沙龍的學生在我研究室裡默默地看完了《台灣天空的祕密》。我問,「怎麼樣?」
我不太確定他們會怎麼反應,因為,不是整個社會都在說,今天的年輕人是沒有思想的
「草莓族」,反抗深刻,崇拜感官,對歷史茫然?
可是他們很誠摯地說,「超感動。」
如果行政院、國防部、空軍司令部不去榮耀他們最傑出、最勇敢的子弟們,如果這個社
會的成人們不懂得疼惜、尊敬自己最悲壯的歷史,那麼就讓年輕人扛起來吧。清華的學
生決定由他們來對這些沉默的勇士們表達敬意。他們分工合作搜索資料,編輯手冊,設
計海報,發放傳單,同時用各種方法蒐集黑蝙蝠和黑貓隊員名單,一個一個打電話去爬
梳線索,去發出邀請。被擊落的十架黑蝙蝠飛機中,只有三架被找了回來,死亡三十三
年之後,烈士的骸骨回到故鄉。學生們尋找烈士遺族,希望把他們請來清華。在打電話
之前,學生還彼此研究要如何對遺族措辭來表達自己的誠懇。他們討論時極認真,極嚴
肅。
史帝夫的少年童軍,在尋找那十四個死難者的名字時,是不是也抱著同樣純潔的理想和
熱情呢?

我打電話給羅大佑,問他,「聽過黑蝙蝠這三個字嗎?」
他說,「沒有。」
於是我把歷史和學生希望對歷史致敬的心意告訴他,希望他到新竹來,獻一首
〈亞細亞的孤兒〉給那個殘酷又悲傷的時代。大佑靜靜聽完,說,「我去。」
我給詩人向陽寫信,問他願不願意挑選一首他自己的詩來新竹朗誦,用閩南語,紀念那
個蒼涼的歲月。
數日之後,在一個寧靜的凌晨,他回信:「我為黑蝙蝠特別寫了一首詩。」
當年英氣逼人、出生入死的勇士,今天即使倖存,也已垂垂老矣。在他們全體帶著寂寞
的歷史離去之前,讓我們挽住他們,謙卑地說一聲「謝謝」吧。

是的,我同意甘乃迪所說的:
評斷一個國家的品格,不僅只要看它培養了什麼樣的人民,還要看它的人民選擇對什麼
樣的人致敬,對什麼樣的人追懷。(下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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